莫耳突然很想去看看他，看看那位少年，看看那位母親。

“我去看看他們。”莫耳拿起了面具——凡人不可見的面具。

“啊……”熊巧依不知道該說什麽，就這麽看著莫耳出了門。

“可憐的孩子，”林心怡無奈道，“這樣的事都出現了幾次了？法案也不改改。”她搖搖頭。

莫耳先是走，爾後開始跑。她想象著被白昱帶著跑的感覺，漸漸地，自己也能做到白昱那般的移動。

她從來沒有試過，一次便成功倒是不可思議。

她開始懷疑自己並非凡人了。

很快，她就到了那小區的樹下——這棵樹也是冥界與現世之間的穿越點，莫耳與白昱經常會來到此地，也經常會看見帶著少年出來逛的中年女人。

莫耳沒能看到那兩人，就在小區裏逛了圈。

她也不知道怎麽地，就是覺得很壓抑，甚至有些喘不過氣，所以她現在還不想回去。走走可能會好些，也許還能碰到那母子。

“聽說華姐辭職了？”莫耳忽然聽聞一婦女對另一婦女道。

“發生了那麽大的事……她最近都在家裏守著她家那個傻兒子，出門買菜也一定帶著。”

“她平常出門不也帶著？她都快四十歲，老公都被兒子嚇跑了，她還守著那傻兒子不放……命苦啊，你看她長得也挺周正，但就算別人給她說媒，男方看到她帶著這麽個拖油瓶，不也得跑？”

“哎，你說她不工作，靠什麽養活自己和孩子？”

“她最近不是在找手工做嗎？”

“那能賺幾個錢啊？”

“說真的，我是打心底佩服華姐，要是我生了這麽個倒黴孩子，我大概就放著不管了。”

“可不是嘛，你說要是只是傻還好，那孩子何止是沒腦子，連心都沒有——別說笑了，我連他哭都沒見過。說是被那啥了，可誰看得出來怎地？。”

“那人就是個變態，連男人都下得去手——我上次也去看了，長得人模人樣、有鼻子有眼的，這麽還有這種癖好？連傻子都不放過？”

“就是傻子才好下手，就是看他傻！”

“最慘的還是華姐，她多疼那孩子啊……誒，你說我們要不籌點錢給那孩子做點法事不？傻成這樣，指不定是缺了魂魄。”

“瞎想什麽呢，都什麽時代了？”

“你可別說，寧可信其有，不可信其無！”

“我不信這些什麽神的鬼的。”

“我跟你說，你別不信，我小時候……”

兩人聊著聊著就聊到其他地方去了，莫耳也沒心思再偷聽了。

她繞著繞著又回到了那棵樹下，恰恰好看見了突然出現的白昱。

白昱也看見了她，便摘下面具，沖她笑道：“你來找我的嗎？”

天朗氣清，風吹得樹葉嗖嗖響，淺淺的光穿過樹葉，悄悄地飄在他身上——莫耳突然覺得世界明朗多了。

“久等了。”尤詩秀拉開椅子，坐下。

宋皓軒招來服務生，又對她道：“沒等多久。”

“你，有什麽事嗎？”

“我……先點單吧——你吃什麽？”

“寒天。”她說。

“兩杯寒天。”他對服務員道。

“好的，請稍等。”服務員離開。

兩人安靜了大概有一分鐘，他才開口：“和何聖君分手吧，他不是什麽好人。”

“……為什麽這麽說？”尤詩秀知道宋皓軒不會亂說話，但她聽到這樣的話，老實說，不開心。

宋皓軒還顧忌她的心情：“他交過很多任女朋友。”不把話說得太難聽。

就這樣？尤詩秀舒了口氣。

“沒關系，我不介意他的過去。”

“……就算他一直是被女朋友包養，也沒關系嗎？”

尤詩秀驚愕。

沒關系……怎麽可能沒關系？

“你怎麽知道？”

“一個朋友查到的。”他沒想說是誰。

“謝謝你。”尤詩秀起身。

宋皓軒也起身，問：“你去哪？”

“找他對質。”

“我跟你一起去！”讓她一個人去找這樣的男人，多不安全啊！

宋皓軒跟上去，直接給前臺一張五十元鈔票就跟著走了。卻沒想到對方原來就在門口，站在尤詩秀的車旁。

“詩秀，怎麽了？”何聖君問，又把目光轉向她身後跟來的宋皓軒。

“你好。”他道。

宋皓軒沒有回應他。

“你，和我在一起是為了錢嗎？”尤詩秀突然問。

何聖君一楞：“怎麽會？”

“你之前一直都是被包養嗎？”她又問。

如此刺耳的話，何聖君聽著卻是從容：“誰說的？”

“我。”宋皓軒上前。

“你相信他不相信我？”何聖君看上去有些失望。

“回答我。”

“我沒有。”

“你騙人，”宋皓軒在一邊道，“我看過照片。”

何聖君從容不變：“你怎麽知道照片一定是真的？”

“相信我。”何聖君想牽起尤詩秀的手，卻被躲開了。

他收回手，註目著她，滿面悲涼：“你說你喜歡我，但你比起我卻更相信‘朋友’嗎？”

“皓軒，有一個朋友，”她說，“是黑客。我和皓軒……我們從小一起長大，我知道他沒有十足的把握，不會告訴我這些。”

“所以你還是相信他？相信‘宋皓軒’而不相信‘何聖君’？詩秀，你不要太殘忍。”

尤詩秀沒有說話。

“即便真的是那樣……你明明說過不會在意我的過去，你不是說過的嗎？”

“對不起，我們分手吧。”她看著他道，內心百感交集。

“好，”他用目光掃過兩人，“祝你們幸福。”說完，他離開了。

尤詩秀也開始走，走與他截然相反的道路。

宋皓軒安安靜靜地跟在她身後。

……也許，她真的應該更相信他一些。

她該後悔嗎？

可是芥蒂畢竟是出現了。

她知道，她喜歡的還是那夢中的書生，那儒雅、溫柔、翩然於世俗之外的氣度。

她和何聖君在一起久了，她其實能感受得到，他與她相處之時，他嫻熟的撩人技巧越來越讓她感到……不適？

但她還在自欺欺人。

她喜歡的，不過是自己臆想出來的何聖君。

可笑。

即便是前世，兩世為人又豈是相同的性子？

她不過是在做不切實際的夢罷了。

老大不小的人了，怎麽還在追求夢中情人。夢——不是早就醒了嗎？

她是真的再也見不到那人了。

尤詩秀停下腳步，茫然地看著來往陌生的行人，突然，淚如泉湧。

宋皓軒在一旁看著，手忙腳亂，翻遍了口袋，卻找不到紙巾。於是，他跑進不遠處的一家便利買了一包紙巾回來，抽出一張，遞給尤詩秀。

尤詩秀低頭擦著流不盡的眼淚。

他說：“別哭了，你那麽好，會遇見更好的人的。”

他還說：“你要是想談戀愛，可以告訴我啊。我認識的很多男人都比那個人好，下次我給你介紹啊。”

他是真的放棄了。

他現在徹底清醒了，她是真的不喜歡他。

尤詩秀擡頭看他，看他發紅的眼眶，看他想擁抱她卻不知如何是好的雙手，她內心的酸澀又多了幾分。她走上前，將頭抵在他的胸口——這是她這麽多年來，第一次離他那麽近。

在他向她告白之後，她就開始有意地與他保持距離了。

他楞了會，笑笑，雙手虛攬著她，輕撫她的後背，像他兒時哄她一般，道：“要不我給你講個故事？”

冥靈樹下，白昱問莫耳：“你不開心？”

莫耳稀奇，明明她平時渡靈的時候也是不說話的，為什麽他還能看出她的狀態如何——她還帶著面具呢。

“你怎麽知道？”莫耳問。

“我就是知道。”他用右手將莫耳的面具拿起，將它放在她頭頂。爾後自己也把面具移到了一邊。

他用食指和拇指夾起她面頰上的肉，扯出半張不像樣的笑臉，問：“怎麽了？”

莫耳擡頭看他的臉：“那個少年，我們真的沒辦法幫幫他嗎？”

白昱放下手，問：“哪個？”

“沒有靈魂的那個。”

“你還惦記著啊？他沒有七情六欲，不知痛苦，行屍走肉而已，你沒有必要同情他。”白昱道。

“……可是他媽媽還沒放棄他啊！”

“那要不，把他殺了？”這樣她也不得不放棄了。

莫耳驚愕，隨之低下了頭，道：“那不是更痛苦嗎？”

也罷，她本就知道白昱非人，心思與人相異甚遠。

“痛苦？可她的行為毫無意義。”白昱也見過那位母親與少年說話時的模樣。

“……有的。”她說。

她突然擡頭，道：“我喜歡你。”她的心境起了變化，說出這話，心中竟無太大波瀾。

白昱稍楞，問：“你，是什麽意思。”

“我喜歡你，字面上的意思。”

她晃了晃腦袋，又道：“我愛你，你能懂嗎？”註視他的目光中滿是堅定與真摯。

白昱像是想明白了，他突然向後退了一步。

而莫耳看著他天塌下來的表情，覺得天塌下來了。

她垂下頭，苦笑：“才不是沒有意義。”

莫耳擡手，劃出穿越點，離開了此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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